20140201

狠 • 痞 • 書生氣

余英時在〈中國知識分子的邊緣化〉一文有幾句說話,對寫政論的書生來說,是很重要的提醒:

『毛澤東屢屢誡人莫要「書生氣」,那真是「見道」之語。[...] 大致說來,共產黨內的「成功者」起碼必須具備兩大要訣,一是「狠」字訣,一是「痞」字訣。這正相當於毛澤東在自我估價時所說的「虎氣」和「猴氣」。佔上風時則盡量「狠」,「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落下風時則盡量「痞」,撒賴使潑,包括三呼政敵萬歲,讓對方摸不清自己的底細。如此則可以化險為夷,渡過難關。知識份子如果真要保持「書生氣」,則往往執著於「理想」、「原則」、「骨氣」之類;有了這些精神負擔而仍糊糊塗塗地投身於邊緣人團體的激烈權力鬥爭之中,安得不招殺身之禍?』

雖然這裏談的是共產黨的權鬥,但可以引申到寫政論,因為吃虧的同樣是有書生氣的人。有書生氣的人投身政治,捲入權鬥,可說是死路一條:講理想、原則、骨氣、人格、公義、理性,甚至奢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遇著人家手段、權術,要痞時即痞,要狠時即狠,看風駛艃,趕盡殺絕,真是書生死去亦懵然。

有書生氣的人寫政論,大概不會招殺身之禍(雖然難保一定不會),但一樣是吃虧給既狠且痞的人。政治爭論不是學術研究,追求的不是真理,而是效果;能說服更多的人,便算贏了。有書生氣的人追求真理,嚴分對錯,講究證據和邏輯,務必條分縷析,論證嚴謹,一般人根本跟不上,不是覺得你捉字蝨,就是認為那是象牙塔裏的空言。寫政論而懂得「狠」「痞」二訣的人,虎猴雙形,罵時罵得狠,一副義正詞嚴的模樣;出錯了,則轉移視線,或偷換概念,或耍賴皮,或搬龍門,很容易又矇混過去了。假如書生不甘心,傻得以為真理越辯越明,到給人死纏難打時,才驚覺身在泥漿,不在擂台,悔之已晚矣!

不過,做書生之事,不必帶書生之氣:不將自己看得那麼高,不期望言論能影響大局,不執著別人的認同,只是不吐不快,暢所欲言;再加兩分放浪形骸、玩世不恭,那就無處惹塵埃了。

17 則留言:

  1. 常人看見對方「攪混灘水」,往往會動氣,感覺受屈,亦計較一般讀者觀感。要能抽身不染塵埃,心如止水,很考修為呢。

    回覆刪除
    回覆
    1. 也不太難,可以練出來的。

      刪除
    2. 如何練?

      刪除
    3. 恐怕沒有甚麼人人適用的方法。我用的方法是 visualize 自己是如何的渺小和人生是如何的短暫,和想像日後回想此事時會搖頭失笑,那樣便較容易看得開了。

      刪除
    4. Thanks a lot!

      刪除
  2. 那幫言詞激烈但行動龜縮的政客或論政者, 正是"出錯了,則轉移視線,或偷換概念,或耍賴皮,或搬龍門", 但只要留心時局, 不容易被他們蒙蔽, 他們充其量只可以蒙蔽入世未深的年輕人, 以及那些盲目支持他們的信徒(當中以入世未深者為大宗).

    回覆刪除
    回覆
    1. 相信還有其他社會和心理因素。

      刪除
  3. 其實毛澤東周恩來鄧小平等不少中共高層人士本身也是屬「中國知識分子」:毛澤東是讀過四年師範院校的畢業生,即使在現今,也可稱得上是「中國知識分子」,更何況以當時中國的教育水平來看,稱為「中國知識分子」應該是不為過;而周恩來鄧小平則更是留學當時最先進的法國德國,稱為「中國知識分子」相信也是不為過。
    只不過問題有些像先前的議題-「大家都是中國人」那樣,雖然中共不少高層人士和被中共打成右派的50多萬中國知識份子「大家都是中國知識份子」,但他/她們所得的遭遇和待遇卻是天淵之別!

    這種「窩裡鬥」和「相煎何太急」是不是中國人的「劣根性」或「民族性」可能是見仁見智,但中國社會這種有史以來都經常發生的為爭奪獨裁權力而不惜「自相殘殺」的政治局面則無疑是殘酷的社會現實。

    使〈中國知識分子的邊緣化〉的人其實也是中國知識分子,餓死幾千萬中國人的人也是中國人,
    http://news.sina.com.hk/news/20140111/-9-3163023/1.html

    有些事情理論上可能不太合乎邏輯但卻可能影響到事實:有時正正是因為「大家都是中國人」才是導致了無法互相包容異見的原因;
    以及「大家都是中國知識分子」才是導致了中國知識份子被邊緣化和甚至是害死中國知識份子的原因。
    可能意識不到這種在理論上可能難以成立但卻在現實中可能具有潛在影響的所謂某種人的「民族性」對社會的潛在影響,那或者才是真正的「書生氣」?


    回覆刪除
  4. 就這樣說, 書生論政有兩點缺點:
    一是象牙塔式硬套理論, 故作高深.
    二是空談理想.
    兩者都是同一毛病: 不切實際.
    狠痞之道則為政客所慣用的"政治技巧".

    但其實我看兩者應當要有平衡.
    只有狠痞, 沒有理論/理想, 尤如船沒有錨, 只有隨波逐流.
    縱是一時得逞, 長遠卻會毁了自己一人乃至一派的名聲.
    這個是如今不少從政者乃至當政者的問題.
    民無信不立, 信焉.

    回覆刪除
  5. 你係離地書生, 處身於象牙塔裏的象牙塔

    回覆刪除
    回覆
    1. 有博士學位就係離地書生?還是因為讀哲學?美帝社會學教授又是不是離地書生,處身於象牙塔裏的象牙塔?

      刪除
    2. 一個會思想的象牙塔與一個只會播放聲音的收音機, 我寧願選擇前者.

      刪除
    3. 一個會思想的象牙塔、一個祇會播放聲音的收音機,與一個默默無語的"天與地", 我寧願選擇 "至後者"。

      祝 立春 愉快 !

      刪除
  6. 無處惹塵埃是另一種象牙塔。塵埃是會惹上門的。

    回覆刪除
  7. 勞思光先生在《歷史之懲罰》裡,也有提到中國知識分子的幾個問題,王sir可以睇一睇。

    回覆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