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223

知少少的喜悅


尼采在《人性的,太人性的》裏寫了這一則雋語:

「一個人稍為懂得說某種外語,他從中得到的喜悅,比一個擅說這種外語的人得到的喜悅更大;樂趣會伴隨著膚淺的知識。」(554)

像很多哲學雋語一樣,這一則的意思可堪斟酌,容許不同的解讀;我不肯定我的理解就是尼采的原意,但即使不是,也沒所謂,就當我借題發揮好了。

首先,尼采的觀察大抵上是對的,尤其是當學外語的人是主動而不是被逼學的,那初學乍練的洋洋自得,學過外語的人很可能都經驗過。然而,尼采說的似乎不限於初學外語的人,因為「稍為懂得說某種外語」的人,可以是很久以前學過,不過一直沒有更上層樓,雖然現在還懂得說,卻依然只是「稍為懂得」;假如不是初學,那喜悅便不會是來自初學乍練的新鮮感和滿足感。

如果初學的和不是初學的「稍為懂得說某種外語」的人有相同的喜悅,那喜悅源於甚麼呢?我認為是源於比較:稍為懂得說某種外語的人,會傾向於跟不懂得說這種外語的人比較,相比之下,自己屬於「懂的」,他們則屬於「不懂」,便自然有優越感,喜悅由此而生。至於擅說這種外語的人,反而會傾向於跟說得更好的人比較,或至少不會跟完全不懂得說的人比較,因此便沒有那些「稍為懂得」的人從比較中得到的喜悅。

尼采用說外語做例子,十分貼切,因為在大多數地方,外語只有少數人能說,「稍為懂得」的人便容易找到「完全不懂」的比較對象。反觀母語,只有初學的孩童才會「稍為懂得」,身邊的其他人都屬於「完全懂」,因此,初學的孩童是不會有上述那種從比較中得到的喜悅。

當然,尼采說的「樂趣會伴隨著膚淺的知識」,並不限於說外語:只要是大多數人都完全不懂的,膚淺的知識便會令你得到樂趣,因為你會跟這些完全不懂的人比較。猶記自己當年初學哲學時,便有過這種樂趣;現在嘛,只會覺得自己不足,只希望可以跟高人看齊,卻又往往自愧不如。

假如有人經常擺出「我懂 XYZ、你們不懂」的姿態,甚至明言「你們都不懂 XYZ,讓我來教教你們」,此人有的,很可能只是 XYZ 的膚淺知識。香港人有「知少少,扮代表」這句俗語,知少少才會扮代表,扮代表會得到喜悅,是一種樂趣;這句俗語,跟上述尼采的雋語,可算是不謀而合。

12 則留言:

  1. 一個人稍為懂得說某種外語,他從中得到的喜悅,比一個擅說這種外語的人得到的喜悅更大
    我認為稍為懂得會因突然進了一個新世界, 並且有極大的進步空間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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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同意, 兩者都會得到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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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咪係。性格上吓吓要同人[比較]嘅人點可能好野到阿Q得咁澈底只[比下]不[比上]?呢種人[比下]可能會沾沾自喜但[比上]就會非常自卑,咁嚟自尋煩惱仲點可能得到喜悅?以 common sense 嚟了解尼釆呢句,就係你學到新野時會快樂,而當你學到遊刃有餘之時,it's already a part of you,冇自覺之特別驚喜。例如我學二胡,最開心係由[完全唔識]到[拉到幾首曲],但一學落去,就知苦練是必須,而所重視已是技巧之進步,而非單純[我學識喇!]之喜悅。

      閣下醉翁之意恐怕是在最尾嗰段。。。嘿。我就話凡事皆撻朵[學術]之人多數迂腐鑚牛角尖,遇事左思右想,瞻前顧後,優柔寡斷。。。

      A little knowledge is more successful than complete knowledge: it conceives things as simpler than they are, thus resulting in opinions that are more comprehensible and persuasive. ~~~~ Nietzsc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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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看到王Sir《詩為心畫》開頭一段說:「在這噪音的世界,終於我聽出了一道微弱的旋律 沒有絲毫裝飾的如救命索的旋律,我遂得以保持清醒」

    不知王Sir可否分享一下這「一道微弱的旋律 沒有絲毫裝飾的如救命索的旋律」,以便求知者可得到幾分「知少少的喜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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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詩不宜解,而適合我的「旋律」亦未必適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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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I am (still) wondering how 假裝沉默 is possible. By speaking?
      Sorry, I know, 詩不宜解.
      --zpdrm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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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詩無達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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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zpdrmn,

      例如人前不出聲,暗地裏散播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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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我喜歡尼釆,因為佢囂得嚟精警,意味深長。。。尼采某程度上非常輕視所謂之學者求知識,因為尼釆對知識之定義。。。嘿。

    我最欣賞佢之金句:

    There cannot be a God because if there were one, I could not believe that I was not 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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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讓我想起了中學的一篇課文 -- 孔乙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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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When I had a little money of my own, I was very happy, and I gave it away... Well, now I have to manage money in retirement; happy or not isn't a question, but I am not spending a big part of it or trying to double it in short run.
    What does it have to do with knowledge? I have only a little knowledge about money, but it has never made me happy. That's the same for many other things I know only a little about.

    The more I learn, the less I know. Maybe that could made me happy, or not. Why would my happiness be a function of my knowledge??
    --zpdrm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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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另一句俗語:半瓶醋,響叮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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